我对于具备文人画意义的山水作品有一种热切的企盼。这种企盼当然来源于某种不满足感。面对精巧的构图，细腻的笔法，总觉得这样的元素不够完整。过于专业化的分工，令今日不少山水创作似乎缺乏必须的情感张力。黄宾虹说，徒具形影为案头盆景，非真画也。李文连山水画集读后，觉得文连善于把握自己的优势。这种优势，正在于以山水阐述自己的人生情怀与生命主张。

　　江宏《文连•山水》序：“李文连对山水及山水画的热爱，令同行们赞叹……如此‘卧游’式的欢快，是真正的‘畅神’境界。正指出李文连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创化状态。文连画集辑年山水六十纸，仅从以画面的提跋上就可以看出作者理念的寄托和皈依：“高山清流”、“高峰流云伴清流”、“高峰苍郁响清流”、“碧流闹山村”、“碧流出深谷”、“一脉清流笑出山”、“清云碧流”——最多出现的是“清流”、“碧流”这样的字眼。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如此罗列意在说明：在文连山水画中，清流、碧流是不可或缺的景象。这使李文连山水中的瀑布、泉流所体现的不仅仅是画面技法所必需的灵动、潇洒。更重要地是作为一种精神性思维寄托而存在。这种创作精神是对冬心、板桥画竹、白石蔬果这样寄情传统的继承和发展。山水画自董玄宰明确提出南北二宗，石涛曰：“夫画者，从于心者也”以来，画家固然有意识地向文人创作靠拢，但往往也因为这层清晰令自己的追求过于明确化，也即不是从心灵而是从技法上来把握。这一点，明清一代山水创作中犹为明显。所以我觉得李文连的题画尤显重要。他在不自觉的心态中选择了“清流”、“碧流”这样的字眼作为自己精神的皈依方向。在这里我们不能绕过李文连的社会角色。他一方面是以专业画人的面貌出现。另一方面也是居庙堂者。这样的状态更容易使人想起传统文人画家所具备的多重身份。所以也正可以理解李文连以山水阐述自己人生情怀与生命主张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因为这层多重背景，令李文连笔下走出的“清流”、“碧流”更丰富和具备说服力。如果说板桥的“衙斋卧听潇潇竹，疑是人间疾苦音，些须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表达了当时正直官吏对于民间生存状况的关怀。那么，文连笔下不断出现的“碧流”、“清流”也正暗示李文连对自身情操的把握和要求。从这层意义上说，李文连个人和他的山水创作是密不可分的行为整体。

　　倘若文连是北方的画人，我想表达其人生情怀与生命主张的载体，也许是巍峨山峦，苍翠松柏，而未必是这样澄澈的氤氲的“清流”、“碧流”了。文连是长期生活在江南的人，迷醉的氛围或者在于“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或者痴迷于“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如此温婉的语句。这就是地域的自然烙印，非人力之可转也。我以前曾说过李文连的山水隐隐绰绰有陆俨少、吴湖帆乃至郑午昌的影子，然而不拘泥于某宗某派。现在则更加清晰地看到，李文连的山水与陆、吴、郑等蓝本相同，俱为江浙群山。入手相同，以文人气氛作为绘事的总体趋向。但文连的志趣，在于“白云怡意，清泉洗心”，所以其山水，水色空濛之中，透露出的不是迷离而是清澈，他的线、型、彩均服务于这种清澈;这是文连绘画中最可珍视的部分，是其不同于一般画人的地方。文连另一不同于人的地方我觉得是在线条方面。这似乎一向未经点出，值得阐发一下。江南山水创作，做出贡献最大的不在董玄宰而在石涛，董是承袭旧本，石是求新于真实。石涛为了表现江南山水的柔美，于线条上也颇有创造，其流走婉约，是前人所不见的。文连线条，颇得石涛遗意，畅达柔美之处，卓尔不群。我喜欢《小村秀色》这样柔和宁静的画面，大块面上隐隐绰绰的线条给人带来了不同于书法线条所构筑的欢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连山水的现代性得以凸现。在这里，“写”的牢笼被突破，“意”的宁静作为氛围成为主体。这是当代人在繁忙生活中的精神需求，是山水画变革的必然方向。

　　既然已经说到现代性，则不免铺陈开来。说更多的想法。我固然喜欢文连山水中树木林立，清流满纸的氤氲局面。具象引发了抽象的欢愉。但我更关注的是画集中“云雾锁高峰”这样的作品，此幅处于渐变过程中的东西引发的愉悦和思考绝不少于停驻当前一些名家巨匠作品前的想法。这就是关于山水画走向现代的尝试和探索。范迪安先生曾经说山水画是中国绘画中最难改变的成份，因为它与自然状态的天人合一，也因为它过于丰厚的传统。这是清醒的认识。今天的山水画向何处去?从具象向抽象的进发是必不可少的过程。国内中青年画人于此用功甚多，缺憾则在于传统精神放弃过多，乍见之下如西人作品。这是不免叫人失望的。文连“云雾锁高峰”提供了新的文本，在这样的作品中，传统意味的山峦、云雾、清流无不具备。然而这山峦、云雾、清流又是简洁到了朴素的地步。因为这里简约的朴素画面开始凸现现代人所企盼的宁静、清澈和现代意味的透明。我无意说文连的这等作品已经到了什么样的高度。但是如此出彩的构建，如此能带来现代心理满足的氛围确实具备方向性的意义。我想文连生活在今日中国最繁茂和具备现代化意味的都市。他于有意无意中捕捉到的图式是具备很大意义的，我也正希望文连将这种简约发挥下去，带着他的清澈，带着他的传统情怀，走向中国当代山水的突围之路。